來源: 攜隱Melody(ID:xyxymelody) 源質(zhì)電氣
最近網(wǎng)上掀起一股「十年」懷念風,大家紛紛感慨了一番當時唱奧運主題曲的明星們,當時的運動員們,這十年來的起伏變化。
但十年前,對我個人來說更重要的標志性事件,不是奧運。
是那場余波深遠的經(jīng)濟危機。
十年來,我從沒認認真真地跟人講過過當時經(jīng)歷的許多事。
就在十年后的今天講講這些故事吧。
1.
我已經(jīng)不記得當時,具體是哪一天,哪些事,讓我感知到經(jīng)濟危機來了。
我清楚記得5月參加的那場盛大的畢業(yè)典禮,記得帶爸媽去波士頓,特意挑了家評分很高的法國餐廳,他們卻一臉「吃不慣」的嫌棄表情,記得游至芝加哥,春天里滿城的郁金香。
其實早在那時之前,全球就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了股市動蕩,房貸公司破產(chǎn),房貸相關(guān)基金大額虧損。已經(jīng)有人喊過經(jīng)濟危機要來臨。
然而直到08年的那個夏天,大多數(shù)人都還沉浸在盛世狂歡中,沒空察覺,徹底改變局勢的那個點,已經(jīng)悄悄來臨。
7月,我踏上華爾街,開始我為期兩個月的入職培訓。全球所有辦公室的IBD新人都來了。我天天蹭海外office的高額津貼,跟著不同辦公室的同事們吃遍紐約,夜夜笙歌。周末,幾個朋友購物的購物、打高爾夫的打高爾夫。
我還記得當時有位給我們上課的VP,指著華爾街上的寶馬旗艦店,對我說:這家店寶馬花了巨多錢,原計劃兩年回本。你猜猜,他們多久回的本?
我:不知道?一年?
他:6個月。當年華爾街年終bonus一發(fā),就盈利了。
那時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行業(yè)爆紅、不愁沒deal的放松神情。
那時我們紐約office的人唯一操心的,是培訓課程評分會不會影響到年終bonus。
誰能想到僅僅幾周后,我們最大的擔憂已經(jīng)變成失業(yè)。
2.
我第一次真實地感受到這次金融危機的震撼,已經(jīng)是9月的事了。
那時候入職培訓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,但紐約office的新人們還時不時需要參加一些系統(tǒng)和外掛使用培訓。
有一次培訓,我坐在教室后面。往前看去,可以看到幾乎所有同學的電腦屏幕。
往常大家的電腦屏幕上內(nèi)容各異,遛臉書的最多,頻繁來往郵件的也不少。大家都在一邊聽講一邊開小差。
然而那天,所有的屏幕上,都是Yahoo Finance的頁面。大家查詢的ticker,都是同一個:Washington Mutural。
每隔幾秒鐘,屏幕跳動一下,股價就會被刷新。
幾十部電腦,齊刷刷的界面,同一個跳動節(jié)奏,我眼睜睜看著這一片屏幕上,這家當時美國最大銀行的股價每秒都在急速下降。7塊,6塊,5塊…
股價降到一塊多的時候,已經(jīng)沒有人在聽課了。
一群沒心沒肺的新人們,還在興奮地打賭:閉市之前,股價會不會跌破一塊。
老師干脆放棄了上課,在講臺上問我們:到多少了?
那場景對我來說,真是震撼性的一刻。
在此之前,鋪天蓋地的新聞,跟我之間好像總是隔著一層紗。我們也知道事情不妙,也知道經(jīng)濟危機已經(jīng)來臨,但不知道這場火燒的有多大,牽扯的機構(gòu)有多多,維持的時間有多長,更不知道局勢惡化的有多快。
十年后,塵埃落定,再回頭看,從07年就開始的各種跡象都份外明顯。
但當時身在其中的我們,就像圍觀火災的人群一樣,興奮異常,并沒有意識到,下一刻,大火吞噬的樓房就會倒塌,把我們?nèi)繅涸谙旅妗?br />
培訓課上的這一幕,是大樑冒出的一簇明亮火花,讓那一刻的我突然意識到:不好,樓要倒。
3.
第二個鮮明記憶,是2008年9月15日。
那一天,是農(nóng)歷中秋節(jié)。
我們幾個在華爾街的中國人,相約一起去我的一個學姐家喝酒過節(jié)。
那天我加班到很晚,才從公司出來。當我走出公司大堂的時候,前面有幾位剛出去的同事。
我看到有人急忙走近了這些同事,問他們:我該怎么辦?我還有Lehman的股票。
同事回答:沒有辦法,接受現(xiàn)實。
我在「天哪,已經(jīng)有普通老百姓隨街抓住bankers亂問了」的驚愕中,埋頭往學姐家趕。
這位學姐,就職于Lehman Brothers。
進門的第一句話,就是問她:怎么樣了?你們公司。
學姐舉著紅酒杯,笑呵呵地安慰我們:不要擔心,不會破產(chǎn)的,新聞都很夸大。今天下午我們頭兒還特意來我們floor,穩(wěn)定過軍心,跟我們說不要聽信新聞,公司沒到那么壞的地步,絕對不會破產(chǎn)。
她話音剛落,電視里就傳來新聞:…Lehman Brothers剛剛宣布破產(chǎn)。
電視劇都不敢這么拍。
大家都呆了一秒,繼而從學姐開始,爆發(fā)出一陣「人生啊,就是這么荒謬」的大笑。
是的,真正身臨其境,并不像我以前想象的那樣,會慌,會心情低落,會不知所措,會怒罵公司騙人,會茫然不知自己前路。
我們瞬間接受了現(xiàn)實。
學姐立刻開始給同事發(fā)郵件,交換個人郵箱。因為第二天,公司郵箱就要被停止使用,還不知道哪些人能回到辦公室,哪些人會就此消失,沒有個人郵箱,就要從此失聯(lián)。
沒經(jīng)歷過那一刻,我怎么都不會想到,公司破產(chǎn)后的要做的第一件事,是跟同事交換個人郵箱。
這張照片當時傳遍了我們所有人的郵箱。記得還有一張圖,是Lehman旁邊一個很小的賣咖啡的窗口,上面豎了塊牌子:被裁的半價(可惜找不到這張圖了)。
4.
之后的記憶就沒那么鮮明了。
大事件太多,今天這個也破產(chǎn)了,明天那個要政府救了。今天A公司裁員2000人,明天B公司裁員3000人。今天這個銀行裁掉了整整一個組,明天那個銀行裁掉了整整一個部門。
很奇怪的是,在這樣大規(guī)模的動蕩中,我并沒有太多擔憂。
可能是人的抗壓潛力真的很大,可能是身處那樣的環(huán)境中,很快就習慣了,也可能是知道這既非我的錯,又不以人力為轉(zhuǎn)移,因而有種聽天由命的坦然。
真的,當你身邊的人,經(jīng)常突然就消失了,桌子一夜之間就空了的時候,你已經(jīng)見怪不怪了。
我還記得有一次,我一個項目上的senior asso,帶著我趕第二天早上8點的客戶會議材料,趕到半夜2點多。臨走的時候,他還囑咐我,第二天開會要帶上啥啥啥。
第二天早上,我來到打call的會議室,推門進去,愕然發(fā)現(xiàn)從MD到asso,全部都是生面孔。要不是看到大家拿的材料是我們頭天晚上剛準備的,我差點退出來,以為自己走錯會議室。
客戶大概已經(jīng)提前知道,MD換人了。但是他們不會被通知到asso換人這種事。當發(fā)現(xiàn)電話里,那個從項目開始一直每天都跟他們緊密聯(lián)系的人不在時,客戶問了一句:那誰誰呢?
MD答:他去Wall Street Journal了??蛻袅⒖虝?,哈哈笑了一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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